涼 拌 燕 郊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初中部   曹鋒巖

      燕郊的夏天，那真叫一個熱。作為山西人，我沒在夏日的江南呆過，不知道江南的夏天如何熱法。燕郊的炎日，我算領(lǐng)教了。毒花花的大太陽仿佛與人有深仇大恨似的，死命地曬，把土都要曬化了。大清早起來，我就汗流如注，到晚上一點多，溫度還降不下來。房間是小得真可以，擺完幾件簡單的家具，剩余的地方僅容立足。房子又低，舉手可及天花板（如果那也能被稱作天花板的話）。巴掌大的一眼窗戶進不來多少風。霞是向來不怯熱的，可在這特定的條件下，她也不得不把風扇開到最大。自然，我們尚能忍耐，因為我和霞都非胖子。真要論苦，在我租住的院子里，最苦了房東一家。其老夫婦二人均為人體胖，走路尚且呼哧呼哧，何況如此天氣。話說一晚，夜已深沉，我輾轉(zhuǎn)難以入眠，坐起身，離了濕乎乎的涼席，掛個褲衩坐在門口，意欲享受一點溫風的撫慰。正打坐呢，耳聽得吱呀一聲，堂屋的門開了，有人自屋中匆匆走出，赤著膊，一頭鉆進小西屋（此屋無人租?。?，不一會兒，便沒了聲息。原來正是房東，因不勝燠熱，遂舍了老伴兒，一人涼快去也。我暗笑。孰料無獨有偶，沒多大功夫，老太太也出來了。老太太更逗，先是坐在水管前舀了涼水澆身，澆洗完畢，拉張涼席鋪于中庭，倒頭就睡。嗚呼！天地不仁，以萬物為芻狗。信然！

在此種情況下，行樂便很成問題。吃喝拉撒睡，睡覺已無指望，只好于吃喝上尋些補償。我和霞素喜各色小菜。腐竹、黃瓜、豆腐皮、藕片、面筋、粉皮、粉絲、銀耳、金針菇、黑木耳，凡此種種，不勝枚舉，只要調(diào)制得好，著實的物美價廉，均可娛眼目而充口腹。為在燕郊找一家像樣的小菜，我和霞沒少費工夫。霞早我一年到的燕郊，但彼時她形單影只孤身一人，沒這份閑心思。等我到了再臨時抱佛腳，畢竟太遲遲了！我則不消說，初來乍到，盲人瞎馬，渾然不知所之。于是，繞著華科南北東西拉開了，真好找。一天兩天，一處兩處，枉然磨損了鞋跟，終落得“上窮碧落下黃泉，兩處茫茫皆不見”。雞蛋灌餅隨處可見，吃膩了；別的，凡有興趣的，大多被嘗遍了，獨不見俺們心儀的小菜的芳蹤。霞開始怨尤起來：“偌大個燕郊，怎么也沒個賣小菜的？”說罷，委屈地望望我，強顏一笑。那么，我又能說什么呢？遍尋無果，百計不得，兩人的熱望的心漸漸懈怠起來?？删驮谖覀円呀?jīng)死心塌地了的時候，偶然一個機緣，逛行宮市場，卻無意間撞見一家。菜蔬豐盛新鮮，就令人留戀。看老板不像本地的，十分熱情，調(diào)配功夫也過硬。霞遂歡喜得至于雀躍。當即買了來，另買酥油餅一斤，有時或者換別一種什么餅子，擺在床上，二人對坐，四目相視，大嚼大笑之余，真不知今夕兮何夕人間兮天上。有幾次，霞嘴饞得難耐，不及到家，半道上便用手抓了吃?；蛘咄窘?jīng)燕郊公園，霞便賴在公園的條椅上不走，非纏得我也如她一般用手抓了沾湯帶水地吃方休。更多的時候，我們會另加幾罐冰鎮(zhèn)啤酒，邊吃邊喝。冰涼的啤酒灌下肚，一時似有陣陣涼風吹過林間花下，我和霞均以為這就最快活。世間還有比喝酒吃菜更快活的事情嗎？此類事，說與文雅人，自然可笑；在我二人，卻不失為客中一樂。不知出沒公園的老少男女望見我二人這般饞樣，竟作何觀感呢？

      小菜之外，還有一味涼皮令人食之不厭。你若在燕郊逗留過，你一定知道文化大廈，出華科南門沿學院街往東二百米不到。文化大廈旁邊是物美超市。那段日子，我們時常去物美，買點糧油、菜蔬、啤酒什么的。物美又分四層：最底層賣時鮮蔬果、茶米油鹽、海鮮、風味小吃、干果……，多以吃食為主，故顧客最多。三層經(jīng)營衣物，但是談不上物美，價格也高一點。夏秋兩季，霞偶爾會在這兒給我買一兩件。二層其實就是一過道，寸土必爭的商家煞費了苦心開辟出來，居然能容納三五處小小的鋪面，賣幾頂帽子、數(shù)條腰帶，以及一些絲巾鞋襪。也有兩處賣珠寶的，但很少見人光顧。大家通常為嘴而來，多數(shù)就徑奔底層去了。頂層是淘寶，我不常上去。上面賣小吃，賣衣物，也擺著幾本常見的書，都與我不相宜。進進出出物美的人，大家多走前門；我貪近路（我住在小張各村），便常走后門。有一次，快要出門之際，無意間扭頭，看見了門邊上的一間小小柜臺。老板很年輕，白凈，斯文，正在噔噔噔地切著涼皮。看刀功，還利索。分不清到底是誰首倡義舉的了，反正后來我們一致認為非買來嘗嘗不可。于是便排隊，屆時又叮囑老板盡量少放辣椒。如此這般買回來一嘗，我和霞均驚喜地大叫一聲，仿佛他鄉(xiāng)遇了故交。薄薄的涼皮，被切成一指寬窄的均勻細條，這只是刀功，不稀奇；再伴以綠瑩瑩脆生生的黃瓜絲，白綠相間，比較養(yǎng)眼，也說不上多難得；然后，撒些蒜蓉，滴幾滴香油，舀一勺芝麻醬，抓五七?；ㄉ诶锩?，再澆上陳年老醋，以及別的一些尋常佐料，也都未見奧妙?？赡┝嗽谌思遗柚袣H拉欻拉一攪和，你再嘗，就那么味道鮮美滿口流香。端的是好手藝。后來，我們便實在無法不隔三岔五地來照顧生意了。那老板還有一樣好處，他有心，他認人。比如去過兩次之后，以后再看見我倆買，他便會莞爾一笑，算是先打過了招呼。之后，淡淡地問一句：“少放辣椒？”讓你覺得他真拿你當回事，讓你打心眼兒里那么舒服?，F(xiàn)在離開燕郊半年多了，其情其景，偶一思及，輒感彌足珍貴。

      世間的美味美色多在民間，紅塵中的你我又只能于無意間得之。不講道理的人兒以為此論如何？